【EAE】中年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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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今天是个谈恋爱的好日子，那就让他好去吧，阿泰尔要离婚。
他考虑这件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知道他们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这个决定似乎有点太疯狂了，不像是阿泰尔会做的事。或者准确点来说，已经是这个年龄的阿泰尔。他不再是那个做事不计后果、只凭一身孤胆冲动做事的少年人了。现在的阿泰尔是个有着成熟思想和丰富阅历的四十岁，他明白离婚无论如何对他们俩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反之会带来无穷尽的伤害。
但是这念头像疯长的草，越拔它长得越高越盛。当这些毛毛躁躁的植物长到一定程度之后，阿泰尔也就不再试着去除了。
和艾吉奥离婚显然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想法。
他记得艾吉奥哽咽着在雪中告诉自己他有多么爱他时微红的眼眶，他也记得艾吉奥为了和他在一起不顾父母反对净身出户放弃万贯家财。
可是他阿泰尔给予的回应也并不逊色，哪一次艾吉奥闹少爷脾气的时候不是他哄的？哪一次艾吉奥冲动惹事到头来还不是他去给收拾烂摊子？而且他又何尝不是不顾一切地要和艾吉奥共度一生呢？
阿泰尔起床的时候没有吵醒艾吉奥，他没有悄悄地给爱人一个早安吻——那是艾吉奥才会做的事情，阿泰尔本来就不太安稳的睡眠总被他打断，但他从未拒绝过。他光着脚出了卧室，柔软的地毯保护他脚掌的同时也使屋子里除了艾吉奥疲惫的呼吸声没有其它的响动。
窗格分割着温柔的晨光，阿泰尔经过厨房的时候想着如果他现在用那个他们在跳蚤市场上淘来的老旧咖啡机煮一壶咖啡，然后出门拿今日时报，就能够就着昨晚吃剩的披萨在沙发上度过一个普通繁琐却温馨的早晨。
但他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那台咖啡机有些漏电（尽管如此，做出来的咖啡味道还是世界第一），而是因为他今天要出门。阿泰尔踩着那些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的细小灰尘，穿过走道，进到衣帽间。
艾吉奥建了一个很大的衣帽间，却没有给阿泰尔造他梦想的游泳池。“反正你永远都不可能鼓起勇气下水，就连隔壁那只痛恨洗澡的猫都比你强一百倍，我亲爱的，不是我说话重，这是事实。”意大利人总是这样解释。那么他也没有三个脑袋去戴那么多顶骚包的帽子，也没本事在三伏天穿八套厚西装，这个令人发指的衣帽间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阿泰尔走到狭长房间的尽头，他的衣物只占了这服装王国的小小一部分。他有个坏习惯，买衣服总是同一件的买上十件八件，和他不熟的人还以为他大半个月都不换衣服，艾吉奥也总是抱怨这个，所以他给阿泰尔添置了很多衣物，但阿泰尔只在万圣节才会穿。艾吉奥后来就 不勉强他了。
阿泰尔随便抓了两件，又往浴室晃去。他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憔悴，自己倒是没看出别人评价的成熟男人魅力，什么沧桑深沉岁月史书统统和艾吉奥的脸一样，不存在的。他的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不像大部分人这个年纪已经大腹便便。或许是时候修修胡子了，阿泰尔摸了摸并不算光滑的下巴。
他随手把腰间的系带扯开，睡袍从他肩膀滑至小腿。阿泰尔踏进浴缸打开花洒，从头顶上倾倒下来的水几乎把他的脑袋烫秃，他吃痛地将把手划到一边。
艾吉奥总是用这么烫的水洗澡，阿泰尔弄不明白他是想把身体清理干净还是把自己煮熟。尽管头皮岌岌可危这么多年，阿泰尔还是没有吸取教训，养成淋浴之前先检查一下水温是否合适的习惯。他不是个笨家伙。他只是被烫的那一下会清醒，在朝九晚五的麻木之余感受到爱情的温度。或许这个想法太矫情了，他只是不长记性而已。
过去冲澡时的阿泰尔脑子里闪过这句话也不止一两次。现在正冲澡的阿泰尔想，以后都不会再中招了，再也不会了。
浴缸防滑垫踩着不太舒服，而且防滑颗粒有些老化了。这条防滑垫用了有多久了？似乎他们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在了，阿泰尔还记得十六年前他们才同居的那一个秋天，艾吉奥跳进浴缸要给他一个惊喜（惊吓？）拥抱，结果垫子不配合地飞到了他们俩身后，撞上墙的阿泰尔鼻血直流，但是艾吉奥满脸歉意地给他处理的时候，阿泰尔笑个不停，害得艾吉奥差点把棉花塞进他的嘴里。他们梦中的房子这一块防滑垫不能缺席。艾吉奥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于是说。
现在艾吉奥还会偶尔地突然拉开帘子跃进来抱住他的腰，只是阿泰尔总是轻轻地推开他的胳膊，说上班会迟。
阿泰尔把洗发水抹到头上，手指刮过刚才被烫到的皮肤，微微地发疼，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跳。
他迅速地做完清洁工作，换上便装，在浴室把头发吹干净，最后在洗手池接了一大捧凉水，把洗澡洗出来的氤氲暧昧的情绪给冲进下水道。阿泰尔又盛水刷了牙，薄荷味的牙膏使他的脑袋愈发清醒。但他的身体沉甸甸的，似乎还生着锈，动起来就矿机矿机地尖叫。
他穿上鞋，拿了钥匙、钱包和手机出了门。
他不太想当面和艾吉奥提出离婚。现在的艾吉奥肯定不会像当年的艾吉奥那样，暴怒地站起来掀桌子，每根头发里充斥的怒气都能够把一座停车场摧毁。
他会用那双眼睛那样沉默地盯着他。
但仅仅是被那样审视着，阿泰尔就会产生退却的想法。艾吉奥已经不是曾经胸无城府脑子一根筋的公子哥了，如今他独当一面，策划与执行力无可挑剔，他成熟了很多。阿泰尔觉得自己也并没有落后于他，只是单处理情感问题方面，自己还是一个毫无长进的白痴。
阿泰尔钻进出租车的时候又想，或许不只有这一方面，事实上他对比二十年前根本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否则也不会做出这么一个妄为的计划。
亦或者是他成熟太久、太累了，所以才想要打破现状，给古典音乐般的生活来一点石破天惊的摇滚元素？
阿泰尔收回思绪，假如他再想下去就办不成事了。他握着手机，用食指解锁，可是指纹解锁好像和他过不去一般，五次全部失败。指纹解锁总是失灵，但是不成功永远不会超过三次。
阿泰尔点开密码解锁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他抬头望向窗外，熟悉的景物一道道地往后退。
他注意到那家他和艾吉奥常去的露天咖啡厅开门了。他们俩总是点一大堆特别苦的饮料，然后又再点一大堆腻得发慌的甜点，吃得肚子圆滚滚地互相搀扶着回家，把饭后散步消食的计划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密码是艾吉奥的生日，阿泰尔忽然想起。他慢吞吞地把六个数字输入进去。手机屏幕跳了出来，是一只树懒。阿泰尔记得这只树懒，他还记得他们两个老大叔几年前在周围坐满了小孩子的电影院里笑得前仰后合，爆米花撒了一地。电影结束后阿泰尔想清理一下座位上和地面上的爆米花，却被艾吉奥窃笑着拖出了电影院门口。
“嘿，偶尔年轻一回啊。”艾吉奥挤了挤眼睛。
“没有公德心就是年轻？”阿泰尔不悦地反问。
“混蛋就是年轻。”艾吉奥很混蛋地糊了他一脸口水，他的胡子弄得阿泰尔有些难受。
阿泰尔没有选择快捷拨号，而是郑重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艾吉奥的电话号码敲进输入框。
年轻？这个词让他想到很多的往事。他们的故事很曲折，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艰难。
他们大学的时候相爱了，然而在二十年前同性恋并不那么容易被接纳，而且阿泰尔还是个穆斯林。他们遭到无数的反对，但左右摇摆的阿泰尔还是因为艾吉奥肩头落下来的雪花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他现在能那么轻描淡写地把这个故事复述出来，阿泰尔也不太清楚。
令在记忆中搜索的阿泰尔意外的是，他对那些难熬的日子竟然很模糊，唯一清晰的是艾吉奥那番直达内心的话。
艾吉奥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捏紧了拳头站在阿泰尔对面，却还是微笑着告诉他：“我只想要告诉你，我爱你。我很爱你，阿泰尔。”
他吸了口气，似乎想给滚烫的脑子和心脏降温，“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事了，哈哈。”艾吉奥笑了，阿泰尔没有。
“所以假如你要拒绝我——那最好别让我知道，这对我打击太大。嗯……”他盯着阿泰尔看了看，“我还是走吧。”
一直沉默着的阿泰尔还没等他转过身，便上前吻住了意大利人。
他们的初吻吻住了一片雪花。
阿泰尔的手停住了。那排烂熟于心的数字随着出租车过减速带的颠簸轻轻摇晃。现在他只需要按下拨号键然后宣布这个消息。艾吉奥干过许多相当勇敢的事情，他也一定能够接受阿泰尔想和他分手的事实。但阿泰尔犹豫了。他的底气好像不如一开始那么足。好像这一件事也开始不那么理所当然。而且假如艾吉奥同意离婚，那他们之前的同甘共苦不就前功尽弃了？不，他不在乎这个，没有人应该用过去束缚未来。可他做此事的理由又是什么？千篇一律的生活，逐渐冷却的爱情，渐感陌生的情人，望不到头的未来？
阿泰尔还在沉思的瞬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按下了接听键。
艾吉奥的笑声从电话那头飘过来：“早上好。”
“早上好。”阿泰尔回答。
“你欠我一个早安吻。还有你的戒指落在床头柜上了。”艾吉奥懒洋洋地说，阿泰尔猜想他现在应该还敞着睡袍在厨房找咖啡豆。
“我想和你离婚。”
艾吉奥那边没了声音，他可能在翻看日历。阿泰尔用手指敲了敲车窗，挂日历的那枚图钉早已寿终正寝了，他一直没重新挂回去，而艾吉奥他并不知道。
“是你欠我一个早安吻，怎么还反过来要和我离婚？阿泰尔，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艾吉奥用他那种能把小女孩迷得神魂颠倒的声线低声问，试图把这场严肃对话转换成调情，但阿泰尔不吃这一套。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很生气，到底是谁更胡搅蛮缠？
假如他刚才找不到离婚的理由，现在他找到了。
“噢，阿泰尔。”艾吉奥叹息。
看起来没写完其实已经写完了
假装正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