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法棍】无声电话（1）
亚诺发现德·拉瑟尔家对面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也就是他住的房子的对面，来了一家三口的新邻居。只是这一家三口比较特殊，只有一位男主人，带着他的双胞胎。东西不多，厢式货车很快被清空。但是他们的宅子大得可怕，比这儿最大的乡村别墅——德·拉瑟尔先生的屋子还要大一点，亚诺不禁去想那样空荡的豪华房间里塞下一点无用的家具是否会使那份沉寂变本加厉。
他透过阁楼的小窗默默地观察着着实有点来之不易的新变化。他坐在阁楼里并不是因为他的监护人先生虐待他，原因只是他想要像只喜潮的大蜘蛛希望在灰尘充斥的狭窄空间里铺开他的天罗地网罢了，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他看见有很多住在这片社区的熟面孔带着点心去拜访了新邻居。
但是他没有。因为他不会做派、饼干、小蛋糕或者别的什么，而他又不想麻烦德·拉瑟尔先生雇的那位体弱得擦擦桌子都会翩然昏倒在德·拉瑟尔夫人床上的勤劳女佣去烤一份表示敷衍热情的迎新礼物。
艾莉丝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亚诺没有告诉她。当然如果她知道，一定会令她的父亲换一个更得力的佣人，使她母亲的尊严得以被维护。可是要是她想知道的话，她可以不每天都一大早风风光光地坐上线条优美的新式轿车出门，然后享受那些没有亚诺的愉快时光，别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这是亚诺对她的一点惩罚。每一次他以这种保守秘密的方式来发泄不满，他都会满怀歉意地打扫和整理那位夫人的房间。不知情的德·拉瑟尔先生还为女佣的尽心尽力多次褒奖她。
亚诺捏着手里的表。
他没有去和满载乔迁之喜的新邻居打招呼。
晚上艾莉丝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她先是把有咸咸海水味的泳衣丢给打呵欠的女佣，接着挤到沙发上亚诺的身边：“猜猜怎么着？”——像卖报纸的推销员一样不容拒绝地兜售她近期的口头禅之一。
亚诺看了一眼在她之后进门的德·拉瑟尔先生，然后尽量收敛他的满不在乎：“怎么？”
然后艾莉丝就兴奋地低声说开她一天的冒险经历，但是这是没必要的，因为如果她和他一起出去亚诺就不必听她絮絮叨叨的低语了。
“夏令营真的是很棒——”最后她这么满意地总结，然后笑着倒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但她又弹了起来，就好像那些有漂亮流苏装饰的靠垫上有针扎了她一下似的。亚诺微微侧过脸去看她，果然她后知后觉地露出了那种如梦初醒的表情：“噢，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亚诺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他希望艾莉丝察觉到他的愤怒。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她母亲的离世，还是由于年纪大了男孩女孩儿有所差别，某一天开始，艾莉丝日理万机，不会再多注意童年玩伴的小情绪。所以她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如同一个公主般典雅地点了一下脑袋，然后回身让女佣为她拿来一个苹果。
亚诺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去参加夏令营，本来应该住在那儿，但是她为了早晚能够见到他每天往返二十多公里，他不该张开那张满是抱怨的嘴。而且的而且，并不是艾莉丝让他的成绩一片惨淡不得不暑假留在家中学习的。虽然艾莉丝的成绩也并非名列前茅，可是至少她的成绩能够让她去海边嬉戏，学习怎样生火，欢快地在树间甩动摆荡绳。
确实不应该有所埋怨。亚诺看着艾莉丝眨着快活的眼睛咬下一口苹果，对他露出笑容。
可是他待艾莉丝如他的姐妹。她是他与德·拉瑟尔唯一的联系，是他唯一的亲人，在他父亲离开之后。他想要过多地得到她的关注，不论是他被依靠，还是他去依靠。
艾莉丝把另一个苹果递过来的时候，他装作没看见，转而去打开电视，上边正播健美操。
这是别扭青少年的特权。
晚餐不外乎是那几样，德·拉瑟尔先生自然是不缺能让一日三餐比花卉种类还丰盛的钱，但那位女佣显然并不愿意花很多心思。他们三个人也不在乎，于是来去都是几种菜色。
餐桌上有些沉默。曾经不会，因为艾莉丝和亚诺会用刀叉打架，而德·拉瑟尔先生会取消他们饭后的冰淇淋。现在那些冰淇淋通常都会进他们的肚子。艾莉丝很注重礼节地安静用餐，就像她那话不多的父亲一样。而亚诺的眼睛则不住地往电视机的方向瞟，吃饭的动作像刚经历一场饥荒的仓鼠。
“孩子们，不知道你们发现了吗？我们对面的空屋子搬进了新邻居。”德·拉瑟尔先生清了清嗓子，他的勺子碰在白瓷汤碗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艾莉丝抬起头来，“我看到了，明天你会去拜访他吗，爸爸？”
亚诺没说话，他用自己的叉子戳着碟子里的豆子，那颗豆子不听话地滚来滚去。
德·拉瑟尔先生迟疑着说：“也许不太可能，亲爱的。这几天都是工作日。”他没说下去，但是屋内的人都明白他的下一句话是：德·拉瑟尔家并没有女主人。
艾莉丝冷静地分析，“但是长时间不正式拜访会显得非常失礼的。也许我们可以请他们来我们家吃晚餐。应该没有问题。我可以办好这件事。”她微微仰起下巴。
亚诺觉得她说话的时候有点像德·拉瑟尔夫人，虽然他没见过那位女性几次，可是她给人的正是这一种不张扬却自信十足的感觉。
艾莉丝像个小大人。亚诺的脸微微烧起来，他看向德·拉瑟尔先生，德·拉瑟尔先生似乎觉得让艾莉丝来主持晚餐有点不合适，但是又说不上来地合适。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女儿的方案，“那就这么做吧，我替你给夏令营负责人打电话请假。”
艾莉丝笑了，“那我待会儿去邀请他们。”
“不，”德·拉瑟尔先生将目光移到亚诺身上，“让亚诺去。”
亚诺问道：“为什么？”
“因为每一位家庭成员都必须参与这件事。”德·拉瑟尔先生用一贯温柔的语调说。
也许德·拉瑟尔先生已经看出来他的不情愿了，但是他只是下了另一道命令，“待会儿你换一件衬衫再去。我今天听凡尔纳太太说了，我们的新邻居姓弗莱。”
艾莉丝冲亚诺挤了挤眼睛，提醒他别把这件事搞砸了。亚诺有一点不舒服，他说：“好的，先生。我吃完晚饭就去。您认为那件浅绿色的好吗？”
“我觉得很不错，小绅士。”德·拉瑟尔先生收到了令他满意的答复，于是颔着首微笑。
“保持礼貌。”艾莉丝又一次地提示。
于是亚诺没有吃冰淇淋，换了一件他穿着很难受的衬衣去敲响了弗莱家的门。然后他带着“弗莱先生的法文很差不过他听懂你们的邀请后很高兴说一定赴约”的消息回了德·拉瑟尔宅。
艾莉丝抿着嘴角微微一笑，走进厨房去和洗碗的女佣商量明天的晚餐。“一切都会非常顺利。”她向父亲这样保证。德·拉瑟尔先生摸了摸她红色的脑袋，紧接着就回到书房去了。
亚诺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才想起由于他刚才出门去，所以女佣没有给他盛冰淇淋且放在桌上。他又在朝厨房走去，却听见艾莉丝声音严厉地询问女佣洗盘子为什么不 过三遍水以上。
他止步在门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就不想吃冰淇淋了。亚诺耸耸肩，踩着楼梯软软的地毯回到自己的房间。
亚诺早晨醒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德·拉瑟尔先生是去工作，而艾莉丝和女佣是为今天的晚餐采买食材去了。他起得有一点晚，但他的怀表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亚诺盯着它的指针看了一会儿，才仔细收好它。对于他父亲来说，时间永远是宽裕的。亚诺叹了一口气。从前他不会把每天多数时间都花在思念父亲上。他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亚诺吃完有些凉了的早饭，然后看了看日历，暑假还剩下十五天的时间。日历边有艾莉丝手抄的安排给他的每日学习任务，比如今天的是将南美洲各国的首都名称背下来。但是亚诺注意到的是，今天是园丁来为德·拉瑟尔家的院子做修整的日子。他的视线移到旁边卡片槽里插着的园丁的名片，上面印的铅字是这么说的——“太阳出来照进您的院子时，我们也将赶到，并且带着大剪子”。
亚诺眯着眼睛通过客厅的窗户看向院子，显然太阳已经让杂草茁壮成长了，那个草帽园丁还没来着他的改装卡车来。园丁只有周日会来，因为那天德·拉瑟尔先生总是在家，他们家的女佣也放假。
太阳几乎要把那几株蔫花给烤熟了。亚诺又叹了口气。他先是走到后院接上塑料水管打开水龙头，随后跑到前院去拾起藏在花丛后的水管，漫不经心地浇起花来。
正当他低头沉思今天该怎么打发时间时，对面的弗莱宅打响了一场战争。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猛地拉开门，把她手里的自行车推出院子，她的脚步声清晰地展示了她此刻的情绪。她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和她一样大的瘦高男孩，不服气地追上她，大声说道：“不行，你说过今天借给我骑的。”
女孩把车一架，声音听不出她在生气但语速快得吓人：“雅各布，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我必须去办这件事情。”
被叫做雅各布的男孩摊开双手：“你可以骑我的去。伊薇，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伊薇深呼吸一下：“好吧，对不起，只是这一趟我非去不可。你知道公车站离这儿多远的，我不可能走路过去。”
“你既然答应了借给我，就不能临时改变主意。”雅各布很认真地说道。
这时伊薇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很抱歉，但是——但是如果你早点告诉父亲你的自行车需要送去维修，今天就不会有这档事儿。”她低下头看了一下手表，脸上显得更加不耐烦。
雅各布挑眉：“它只是有一点欠缺——”“对，它只是少了个坐垫罢了，对吗？”伊薇冲他露出一个微笑，雅各布诚恳地点点头。
伊薇坐上自行车。“那你可以和父亲说，你只不过是把你的自行车的坐垫拆了下来做拳击靶子然后不慎弄丢了而已。我想他会原谅你并给你买一辆新自行车的。”伊薇说完坐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雅各布站在原地冲她重复：“可你答应了借给我的——”
伊薇好像终于被激怒了，回头做了个鬼脸：“那是你趁我早晨还没睡醒的时候忽悠我的！雅各布，别打我自行车坐垫的主意！”
她骑车的动作愈发地快了。雅克布只好垂头丧气地嘟哝，“胡说八道什么呀。”
亚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雅各布抬起头来，看见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草地上的亚诺，“噗嗤”笑了：“老兄，你的花要被你浇死了。”
